撼山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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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明茶已经记不清了。

她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。

沈淮与笑:“想不起来也不要紧,我慢慢和你说。”

他握紧杜明茶的手,与她在这阳光下悠闲散步:“明茶,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你被父母包——”

明茶,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你被父母包的严严实实,完全瞧不见脸。

瞧不见脸。

沈淮与一直到五岁时,才意识到自己和旁人的不同。

老师教幼儿园的孩子学习——

“这是眼睛,来,看,眼睛。”

“这里是鼻子,大家摸摸对方的鼻子。”

……

老师教着孩子辨认简单的字和五官,沈淮与看看书上彩色的画,视线再度转到眼前空白、灰线条的脸上,陷入沉思。

他无法看清人的面容。

沈淮与并没有举手问老师,意识到这是病症后,他只默默地收拾好书包,安静地想了一阵,试探着问了伙伴后,终于意识到。

他是不同的。

但这是一种不幸的不同。

等幼儿园下课,许许多多的小朋友父母都乐呵呵滴过来接,

唯独来接沈淮与的,是他父亲沈从鹤身边的助理。

豪车停在旁侧,沈淮与在小朋友好奇的视线中上了车,将书包放在旁边。

想了想,他又把今天的图画书拿了出来,放在膝盖上,摊开。

助理很亲切,笑盈盈地问沈淮与学了些什么,沈淮与随意说了几句话,低头掀开图画书,抚摸着上面介绍人五官的那几页。

他看到的,和画上的、描述中的都不一样。

回家后,房间空荡荡,请来的阿姨微笑着请沈淮与去吃饭,饭桌上孤零零,沈淮与坐在长桌上,陪伴他的只有花瓶。

今天父母休假,但他们不会离开卧室。

沈淮与一个人吃完晚饭,礼貌地和阿姨道别后,独自穿过走廊,回自己房间。

走到一半,忽然想起今天有东西需要家长签名。

他从书包中找出来纸笔,准备去找爸爸,却在卧室前,透过未关严的门缝,听到白静吟的喘息声,急急切切,带着哭腔:“沈老师……你松开我……”

在家里的时候,妈妈称呼爸爸,从来都是沈从鹤,或者沈老师。

一直是这样指名道姓,鲜少会有柔软的昵称。

沈淮与意识到这种场合不适合他,他默不作声将纸笔收回书包,自己回到房间后,模仿着爸爸的笔迹,努力画出一个差不多的签名。

他很聪慧,只是根据以往的模板,就能轻而易举地模仿出几乎差不多的签名。

签名完成之后,和往常一样,沈淮与将两张纸举起来比对一下,忽然顿住。

他很像沈从鹤。

不止一个人这样说,说他长相和沈从鹤一样,说他性格和沈从鹤一样,说……

沈淮与也遗传了父亲的疾病。

神经方面的障碍,让他无法具像化人的脸庞,视觉传递来,却无法在大脑中构造出具体的影像。

沈淮与早就听说过父母间那段往事,只不过沈从鹤以一种柔和的语气提起。

“我和你妈妈是天生一对,我们注定要在一起,”沈从鹤微笑着说,“我只能瞧见你妈妈的脸,这不是命中注定还能是什么?”

沈淮与也惊叹这样美好的爱情。

唯一,多美好,多么浪美。

他转脸看妈妈,却只能瞧见白静吟低着头,用餐刀将牛排切成细细的小块,白色的连衣裙映衬着她肌若月亮,被禁锢在黑暗天空中。

她什么都不说。

白静吟就像是被强行关押起来的鸟儿,终日里留在牢笼中,偶尔出去晒晒太阳,很快又回到这温暖的牢笼中。

她被困住了。

幼年的沈淮与隐约意识到父母这种关系并非教科书上所说的爱,更不像一个有温度的家庭。

但那时候他太小,小到没有能力也没有阅历去思考其中深深掩埋的东西,也不足以让他去多想父母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。

谈不上恨,也谈不上爱。

疼痛和爱意都被混淆。

沈淮与和沈从鹤远远算不上亲近。

沈从鹤性格孤傲,哪怕有了孩子,哪怕努力做出一副父亲的模样,也总不够和蔼。

如所有的男孩子,沈淮与幼时也敬仰自己的父亲——在他亲眼目睹父亲强迫母亲之前。

模仿完签名的沈淮与早早上床入睡,半夜饥饿,他忍不住去厨房中寻求食物,却瞧见厨房之中,白静吟被父亲放在料理台上,搂住他的肩膀,呜咽哭出声音。

对于幼年的沈淮与来讲,这种事情冲击力过于巨大,以至于他竟呆呆站在原地,一时间动弹不得。

只有凉气顺着沈淮与脚往上攀升,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要将他吞噬,他如此惧怕,就像亲近的人一夜之间竟变成怪兽。

父亲就是异化的怪兽。

白静吟瞧见了他,脸色苍白,挣扎的越发激烈:“沈从鹤你松开——”

沈从鹤没有松手,他侧身,拿了个杯子就丢过来,不悦斥责:“出去。”

杯子正好打在沈淮与额头上,他后退了两步,转身离开。

那杯子的疼痛刻在他心里,沈淮与忽而意识到,原来爱竟是会让人成为恶魔的东西。

……

第二天,白静吟直到中午才起床,脸色苍白,无什么血色。

她叫了沈淮与过去,抚摸着沈淮与的脸,低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。

沈淮与如实回答了。

包括他看不到人这件事。

在回答的那瞬间,沈淮与清清晰晰地看到母亲绝望的脸。

“……一样,你和你父亲一样,”白静吟痛苦地说,手指和声音都在颤抖,压抑痛苦,“我怎么生出来一个恶魔……”

沈淮与不懂母亲在说什么,但下一瞬,白静吟就伸手,掐住他的咽喉:“一个就够了,淮与,对不起,我不愿意你再去害其他人……”

沈淮与没有挣扎。

他任凭母亲用力掐着他的脖颈,直到沈从鹤闻声赶来,才将濒临窒息的他成功解救。

沈从鹤不会谴责白静吟。

就算白静吟真的将他掐死,沈从鹤也未必会责备她。

这就是沈淮与从那次事件中得到的清晰认知。

沈从鹤确认了他没事情之后,安抚了有些崩溃的白静吟。

在得知白静吟崩溃的原因后,沈从鹤反倒是笑了一下。

“这样不好吗?”

沈从鹤柔声问白静吟,那声音有些近乎疯狂的冷静,“从你腹中,出来和我一模一样的孩子,有着你我骨血,完全像我的孩子……你不会感到高兴吗?”

白静吟哭泣着,连连后退,她脸颊上只有不断往下落的泪珠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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