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燕于飞（二）

连续好一段时日，鹤冰都觉得自己没干什么正事。

燕晗不让他监察百官，或者铲除奸佞，只让他去调查一些旧事，甚至是让他去找一支存在在回忆里的簪子。和他以往做的事情比起来，分明都不是什么大事，但日久年深，确实也都不太好查。

他实在不解，但他自小就效命于燕晗，没有不从的道理。

旧案不好查，帝王似乎又很是上心，今日早朝散去后，他便带着仅有的一点眉目，踏进了承天殿的大门。

华贵的宫殿还是和以往一样耀眼夺目，只是御前的宫人神色都很谨慎肃穆，像上了色的陶俑，服侍着无情狠厉的帝王。

燕晗下朝以后褪去了冠服，只穿了一件薄墨色描金锦缎长裳，披散着墨发，半躺在华丽的金丝软塌上，大约是不喜欢朝臣的嘴脸，他每次下朝后都显得有些厌烦。

见鹤冰进来，他略抬了抬眼，“东西找到了？”

鹤冰愣了愣，莫名觉得似乎除了江鸣雪的事，此刻帝王都不愿上心。犹疑了片刻，他诚恳道：“回陛下的话，还没有。”

“但当年江淮的旧案，已有了些眉目。”

燕晗缓缓起身，示意他接着往下说。

“我派人查了和当年江府有关的人和事。”鹤冰缓了缓，略低下头，没有看帝王，“当初和江府有关的人家几乎都没有留下活口，不像是一场大火可以做到的，我觉得有异。”

“在江淮查了许久，找到了江府的一房远亲。这户人家只剩下一个老妪，其余人也都死得很蹊跷。”

“她说，当年是有人蓄意纵火，灭了江家满门。”

燕晗皱了皱眉，虽然他一早便料到是有人刻意为之，但一想起江鸣雪颠沛苦涩的流年，他不自觉握紧了拳，指节上青筋隐现，声音艰涩而冰冷，“查出来是什么人了吗？”

“朕要他九族皆灭。”

顷刻之间，他似乎已经想好了大荣律中最严酷的刑罚，但依旧觉得难解心头之恨。

“还未查到确切的人。但有一点，属下觉得或许与此案有关……”

鹤冰平日里于情理上不通，但方才听到天子一句“九族皆灭”，想了想自己要回禀的内容，还是适时跪在了地上，“在江府灭门那段时日，宣明帝正在江淮的那个州郡……”

“为求妥当，我私下刑讯了宣明帝的故旧，都说当年江府乐善好施，深受百姓爱戴，他当时还是二皇子，见百姓只念清官不念皇恩，不是很满意。”

“据说，宣明帝当时还与人打赌，江淮看着官清民安，江府遭难，庶民是会心存感念还是落井下石。当时他们只当这是二皇子的一句戏言，也没想过，他会怎么践行这个赌约……”

“且江府在江淮颇有声望，能一夕之间诛灭满门，且无人申诉，不留痕迹，大约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。”

他顿了顿，掩盖下自己的猜测，迂回道：“如此看来，先帝大约与此案……有些关联。”

鹤冰平素里几乎不思考人情世事，帝王心性，但毕竟在御前多年，知道什么话是僭越不道，不能宣之于口。天子方才刚说了要灭了凶手九族，此刻告诉他凶手是他胞弟，不是逼天子自裁谢罪吗？

说完，他在地上端正地跪着，低眉垂首，只等着天子的雷霆之怒。

燕晗难得地愣了愣，“燕昭？”

良久，他仔细回忆了前世的种种，回忆起江鸣雪两次见到燕昭时，眼中那种仇恨不甘的目光，似乎连前世她手刃天子的行为都变得更加合理生动。

“她觉得是燕昭派人做的。”

燕晗顿了顿，似乎仔细思索了一下，然后颇为中肯道：“燕昭，生性卑劣，却很愚蠢。”

“滴水不漏，不像他的手笔。”

鹤冰低着头，一时语塞。只是从过往数年燕晗与宣明帝的几次交手来看，他觉得这种判断倒是也有道理。

“你接着查。”

不知想到了什么，燕晗抬起眼，目光看向角落里的云雀，淡淡道：“朕要全部的真相，不能有半分虚假不实。”

“或许有一天，朕可以凭借这个真相留住她。”

鹤冰终于敢起身领命，看向燕晗的那一刻，他莫名觉得帝王的脸上有一种自己不太熟悉的哀凉。但他只需践行皇命，不对帝王的心绪负责，便利落退下了。

承天殿里回荡着云雀的叫声，清脆悦耳，是这里难得的生气，冰冷的宫殿似乎终于变得有些温暖可亲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