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人

黑暗，湿润，狭窄，还有种令人沉静和心安的味道。

到处都是路，上下左右，漫无目的地游走。走累了就就地休息，休息够了再继续走。直到头顶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，冰凉渐渐漫过脚踝，托起并不沉重的身体。

漂浮，上升，漫出黑暗的边界。终于有光，阴沉沉的光，却催发出绿意与生机。想多看两眼，但上升没有停止，一直一直。

坠落的雨点擦肩而过，厚实的云层被穿透。许多偌大的生物，踩着云朵悠闲自在，散□□亮的光。

好美，可上升依旧没有停止。生物们缓缓抬头，好奇看过来。很快，他们也变得渺小如蝼蚁，世界变成一颗不大不小的球。有道明亮却孤寂的光，从遥远的方向照耀而来，将世界妆点成一颗璀璨的光点。

光点……

乔南忽而想起了自己，身体陡然变重，迅速下坠，同时耳边响起一道温柔低沉的呼唤。

“乔南，乔南？”

还沉浸在之前玄之又玄的状态，乔南并不想回归疲惫又沉重的现实。可恍惚间她想起一些模糊的人，从心底深处生出不该让他们担心的念头。

“谢益，我好累。”她眼睛都睁不开，努力哼出几个含糊的字。

声带的震动到底还是打破了朦胧，隐约的机器嗡鸣和心口处的疼痛逐渐清晰，乔南渐渐感知到目前的处境。他们大约在什么交通工具上，自己被救了，只是伤口还没有完全好。

只是，谢益为什么没有回应自己，甚至连动静都没有了？

头皮瞬间麻透，乔南猛地睁开眼坐起，愕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，床边还有一张陌生又眼熟的英俊面孔——商超门口，挡杆升起，车窗半降，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忽然默念了“乔南”两字。

当时的古怪感觉重又爬上心头，乔南满心戒备，但还是在无声对峙中先开了口：“你是，洪哥的朋友。”

男人倒很轻松，略显促狭地点头笑道：“不错，你还记得我。我是郁维。”

郁维？

短短四字的自我介绍宛如轰炸弹，乔南直接被震懵了：怎么会是郁维呢？她一遍遍仔细端详对方的容貌，试图将眼前人同那脆弱敏感的灵魂联系在一起。可片刻后，她只能笃定道：“不对，郁维不长这样。”

自称郁维的男人眉毛微挑，像是了然道：“差点忘了，你在我的记忆里看到过……”

“不是。”乔南打断他，以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理解释：“如果郁维是你这样，就不会被欺负得那么惨。”

外貌红利先不必说，关键是那种对一切似乎都能轻松应对的气场。谢益也有这种气场，只是更轻佻些，好像从中取乐比做成事情更重要。

郁维应该是没预料到这个回答，微微一愣，随即又点了点头：“没错，现在这副样子确实更好用，你果然很懂我。不过……”他说着，突然俯身压迫到乔南面前，直直看向乔南的眼底，一字一句问：“你又怎么确定，我的惨，不是骗你的呢？”

被欺骗过的回忆，和像是要被看穿、看透的恐慌，霎时间贯穿乔南的心神。可与此同时，她亦从对方幽深的眼瞳中，看见自己警惕紧绷的倒影。

不对，自己陷入了对方的节奏。这样不行，也没必要，她明明可以……

完全本能地，她的意识自动探出，触向郁维的额头。郁维若有所感，骤然抽身后撤，直退到房间门口。

“投降。”郁维举起双手，果断讨饶：“真怕了你们超敏者，动不动就干人脑子。”

对方的敏锐也令乔南惊讶。她收回意识，盯住对方缓缓摸向门把的手，冷声问：“你要去哪？”

郁维叹口气，手再次半举到空中：“给你拿点吃的。你晕了好几天，等会边吃边说，行不行？”

对方主动示弱，乔南高悬的心放下了些。换个角度想，自己现在还活着，那对方暂时就不会对自己不利。所以她点了头：“可以。”

郁维利落出门，室内恢复安静。

乔南从紧张的对峙中解脱，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，再次倒回床头。她晕了好几天这点，应该不假。她现在浑身无力，比之前在城中村挨饿时还要虚弱，甚至感觉床板都在微微晃动。

等等，晃动……虽然房间里没有窗，乔南也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感觉没错——她现在大约在一艘船上，且以平稳程度看，估计还不是小船。

那又为什么要坐船？是现在水路更安全，运送自己这种病人更平稳，还是他们已经不在陆地上了？

旱鸭子乔南有些不安，不自觉就意识脱离体外。霎那间，无数光点浮游于脚下，密密麻麻，堪比光海。

不，这次大约是真的海。

乔南控制着视野缓缓上升，光海却始终无边无际，不见尽头。这样层层叠叠、均匀分布的光海不可能是人，只能是像黑色粘液那种，由万千非人生物组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