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凝

持续的恍惚中，乔南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这句话，并慢慢脑补出说话人的声音和语气——平静，冷淡，也许还有一丝漫长旅程后的疲惫。

在她慢一拍的反应之后，又隔了许久，新的消息才涌现。

【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，我们历经磨难与考验，终于到达神之地的边缘……】

这则新消息竟是专门对神使所说。郝思穹唤醒了一路癫狂的他们，他们应该暂停了祷告，但古怪的音节却没有因此消减。

【……只要再一次高唱神名，我们将真正见到神，完成教会的初心。以往，我总引导你们虔诚、热烈，因为那样的呼唤才能引起神的注意。可我们已经来到这里，这次，我只希望你们牢记自己，用最后的清醒，获悉更多的真理……】

蓬勃的期待和紧张在群体间蔓延。乔南刚因最后晚餐般的描述，生出新一轮惊慌，就被强制拖入近乎狂欢的情绪，仿佛下一秒她就将登上飘满欢庆彩纸的领奖台，而不是面对生死未卜的未来。

她拼命地回想了片刻地球，在稍稍摆脱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后，尽力向其他人，尤其是郝思穹，发出诘问：【那我们呢？我想回去！】

没有人回应她，欢庆的氛围也没有哪怕一丝波动。

乔南有些后悔，也有些绝望：她早就知道上贼船了，为什么还要问？她怎么会指望一群早有计划的疯子，回应自己正当却无力的要求？

而也就在此时，已经相当扰人的背景音越来越响，俨然成了一次庄重又热烈的大合唱。乔南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——见鬼地，她这会根本没有心脏！但那虚无的心跳确实应和了反复唱诵的音节，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急促。

光茫如有实质般压迫而来，漆黑的寰宇逐渐光明，一切的阴影快速退缩、躲藏，被笼罩住的星体渐次发生异变。拉伸、扭曲、融化、爆裂，偌大的物质聚合体们各显神通，用急剧的变化彰显被注入灵魂的生机。但那样的生机通通怪诞诡谲，像被催发的种子、强扭的嫩苗，毫无新生命的希望或喜乐。

只有生死不由自己的恐怖和震慑！

乔南惊骇得本能想逃，可热烈的队伍经过光阵坚持，早已化作使人深陷的泥沼，牢牢将她困住。

下一秒，神光笼罩，惊怖皆忘。无数信息如洪流般灌入乔南的意识，完全超过了她能认知的程度，就像把量子纠缠理论塞入一个只知喝奶的婴儿的脑海。毫无逻辑，没有道理，只是硬塞。于是，人能感受到的一切维度，都失去了意义。时间快慢，目之所及，包括自我的体验，都被蜂拥的知识冲刷成了迷茫。

巨大的迷茫。

也许，我该放弃自己，融入强势的意志与洪流……不，我不想……

“乔南，乔南，乔南……”

她听见了仿佛很遥远的呼喊，声音熟悉，却不像人的声音。

“摇嗷，摇嗷，喵嗷，喵嗷……”

声音的变调如鬼如魅，高高扬起，刮人的神经，又娇娇软软，像在撒娇。但也正是在这叫魂般的连绵不绝中，乔南的思维竟渐渐有了流动的势头。属于她的画面开始进入思考的主地界，不同的场景一一轮换。

她的目光穿过日夜交替的格子间，青春洋溢的校园，夕阳斜照中古旧的家，安静沉睡的父母，最终落在一只瘦瘦小小、只有她手掌大的小猫崽上。

“小、咪？”她试探着叫了一声，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很好——这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，就该叫这个名字，本该叫这个名字。

弱小的猫崽喵了一声回应。乔南怔了怔，好像有看不见的水，流出了她的眼眶。

“不对。小咪小时候什么也不懂，你不是它。”她痛苦又清醒道，不肯将自己的喜爱和软弱，分给一个模仿者。

猫崽灵活地转了个圈，歪头疑惑回望，神态懵懂可爱，出声却是极具反差的冷淡：“抱歉，我以为你喜欢这个声音。你对它只有喜爱没有恨，远超谢益。不过你醒了就好。”

“郝思穹？”乔南的手掌不自觉捏紧，柔软的、毛茸茸的熟悉手感从手心真实地传来。她舍不得再加把劲捏死对方，只能疾言厉色地质问：“你到底要做什么？”

小猫崽任由她动作，展现出小咪从未有过的镇定从容。它道：“不是我，是你。你要逃出去。”

逃出去……更多的记忆和理智回拢，乔南想起了眼下的境况——神明降临，霸道的精神力侵袭了所有，哪里还有出路？而这也意味着，郝思穹不该这么出现。他一定也直面了神，不可能还有余力同她在意识的幻境中掰扯。

但它又能是谁？是那位摧枯拉朽的神吗？

不，不会。神足够强大，根本没必要同她弯弯绕。而这就够了，她本就想逃！

在她想通的霎那，幻境蹙然崩碎，无尽的光明再次满据视野，明亮得令她甚至看不清最近的光点。

也或许，他们已经都被同化了。乔南尝试了远离，之前的牵扯桎梏不复存在，悲观的念头蓦然浮现于脑海。同时出现的，还有一则警告。

【放空，它会注意到你！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