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海(二)
牛大娘是卖豆腐的,今儿摊子上摆的竟然不是豆腐,你猜是什么?棠棣花糕!
再看她自家,臃肿的棉袍外头套着簇新的绸衫。
天爷,她竟然穿了绸衫?并且,苏锦认得,那是正经的宁绸。
黑黝黝的脸上横纹密布,干瘪没牙的嘴,拘谨的冲着苏锦讪讪的笑。
这北镇的人谁见过棠棣花糕?谁又穿过绸缎?
平日混开玩笑,都是‘做娘娘,穿绫罗,使金粪箕。’谁见过真的?
就是柴大户娘子,平日亦朴素的很。谁要穿了绫罗,那在北镇简直是个天大的新闻,要挤破门看的。
天爷,仔细看她好像还上了妆,黝黑的皮肤上,擦了些铅粉。
说句难听的,真真驴屎蛋子搽粉,不伦不类的活像个鬼!
“大娘,您……”
“莫问莫问,上头老爷的吩咐,咱们、咱们不过依令行事……”
吞吞吐吐,尴尴尬尬,犹犹豫豫。牛大娘矮着声,羞臊的不愿抬头,欲言又止,连连摆手。
再瞧陆家的铁匠铺子。一个打铁的,穿戴的齐整,四方瓦楞帽子,白鞋净袜,做起了相公卖起了妇人珠翠?
放眼望去,他们来时只一个铁匠铺子,一个豆腐摊子,一爿杂货店的豆芽菜街,一时间竟然多出了卖炭火薪柴,绸缎毛料,吃食菜蔬的?
变戏法吗?还是我眼花了?
苏锦用力的揉揉眼,确认她的眼睛好的很。
古怪的何止这一宗,人口稀少的北镇,凭空多了许多人,不大的街有些熙攘,竟有些许熙攘繁华之意。
每个人都严肃拘谨,像是训练好的。着新装,戴新帽,怕是这辈子都难有的体验吧。
韩嫂子、丁婶子,乃至郭奶奶,这些老面孔都在,却不似往常热络的打招呼。
眼神躲躲闪闪,拘谨过的不像话,总之说不出的吊诡!
更有许多生面孔,和北镇一众瑟缩灰黑的百姓相比,说不上的伶俐透彻。
他们皆是青年壮汉,一双双眼睛警惕的四处睃巡。
这、这这这一看就不是北镇人,北镇人哪有不冻手烂脸的?北镇人哪有生的这样白净的?
苏锦朝其中一个望了一眼,他立刻回瞪过来,唬的她赶紧垂首。
天爷,这是怎么了?你们在演戏吗?扮上了,这是都扮上了啊?简直惊的眼珠子要落下来。
周彦邦在一个卖黍子的摊位前停下,青瓦灰暗纹团福缂丝长袍,羊皮掐云纹靴子,灰呢子披风。白生生的手捧起一把黍子,看了好一会子。
“大、大人。”
老韩大哥恁大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,此刻缩头憋脑的像个老鼠。
“这叫黍子,我们北镇成年吃它。宋大人来了,挖沟修渠,让积年的老把式教我们种田。瞧,今年收成多好。”
“大胆,叫你说话了吗?大人难道认得?”
钦州知州郝大人一声令喝,老韩大哥立刻变小哥,抿紧双唇,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。心道,这戏可真难演呀。
挨千刀的狗知州,老子不穿这新衣服了。
不说不行,说错的还不行,他娘的,我知道哪一句能说哪一句不能说。他娘的,还不如下田犁地来的自在。
紧张的背后,心中连连骂娘。
“放肆。”谁想老韩大哥无碍,郝知州反遭训斥。
周彦邦撂下黍子就走,因为他确实五谷不分。
如此,郝知州本想捧臭脚,谁想拍马蹄子上,却让他露了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