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双阙百余尺
光和七年春正月，洛阳城。
后汉的洛阳城中有着南北两宫，二宫建制布局近乎一致，自明帝朝北宫建成时起，历代皇帝便轮流居住在南北二宫，当今天子正是居住在这北宫之中，而为他配套的朝堂以及各种台阁官署自然也都在北宫。
在北宫正东三五里的地方是永安宫，这里原本是太子居住的东宫，但由于章帝之后东汉历代皇帝子嗣稀薄，没有了太子自然永安宫也就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功能。
而永安宫的一北一南各有一条街巷，北边的名曰步广里，东南的名曰永和里。二里之中多有碧瓦朱檐，雕梁绣户，皆是达官显贵的住处。
中郎臧洪的宅邸就在步广里极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，虽然臧家在射阳老家也算是个高门大户，但在这天子脚下的洛阳城里、在这遍地权贵的步广里中却是最朴素的一类。
臧洪在守父丧三年期满后不久就被郡守察举为孝廉，入洛阳为三署郎。所谓郎官，实际上就是各种其他官职的预选。通过州举茂才、郡举孝廉，然后入宫为郎，再经由皇帝的选拔调往各处，这是后汉朝一般官宦子弟初入仕途的必经之路。臧洪就在成为郎官半年多以后，今天刚刚被朝廷任命为徐州琅琊国的即丘长。
臧洪的故乡远在徐州南部的广陵郡射阳县，父亲臧旻原是匈奴中郎将，因北伐鲜卑战败被革职下狱，出狱后征拜议郎，后又转任中山、太原太守，终是在郁郁不得志下溘然长逝。
臧洪有一弟臧舒，从小就跟他的哥哥一样，聪慧不凡且闻名乡里，如今也年满十五了，被臧洪留在了射阳老家管理家事。他时常和臧洪有书信往来，不过射阳的生活单调平淡，他信上所写的也只是些互报平安的家常话罢了。
而跟随臧洪进京的，只有他那才刚刚十岁的妹妹，再带上刚好够用的几个仆人，简朴清廉，一如其父。
”环儿，快收拾一下，多穿一些，晚上咱们去金市。”臧洪还没进门就急匆匆地说道，他洪亮的声音惊醒了正在一边看书一边打瞌睡的臧环，《毛诗》这种东西是她最不喜的。
“哦？兄长，是什么风让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，还要带我去金市？平时让你带我去个马市都是极难的，怎么今天反而有兴致去大西边的金市了。”臧环慵懒地揉了揉眼睛，将书卷收了起来。
“时下各地令长有缺，陛下选拔三署诸郎以补之，你兄长我就因此被任命为即丘长，过不了几天咱们可就要搬去琅琊住了。”
“那我可是要恭喜兄长了，我听说三署郎里可有不少混到五六十岁都没熬出头的。”臧环一边打趣一边整理着自己披散的头发。
臧洪敲了下妹妹的头，笑着说：“臭丫头，少拿我打趣。今晚袁家公子在金市做东，宴请我们几个新任的令长，我想着你来洛阳还没去过金市，就要叫你一同去，你去还是不去？”
“去！当然去！我这就去找大氅。”臧环急匆匆地跑开了。
……
“下雪了！”马车中的臧环趴在窗口，素手探出窗外，几点雪花落在她的手上。
“到宫城了。”臧洪也看向窗外，那是北军五校的营垒，也是南北两宫的标志，这里他半年来每天上朝时都要路过，记忆自然深刻。
高高的宫墙之上，是朱红色的木质复道，它连接着南北两宫，两宫之间的人们可以通过它快速往来。由于还是在正月，复道之上仍然是张灯结彩，在逐渐昏黑的夜空中格外明艳，再有点点飞舞的雪花点缀其上……
复道行空，不霁何虹。
“洛阳真美啊，天子脚下果然是不一样啊，不知道即丘县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？”臧环看得呆了，暗自思索道。
……
今晚的酒楼都被袁绍包场了，尽管这里是全洛阳城最繁华的地段。不愧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，出手自是阔绰。按理说普通的县城令长对于袁绍来说是没必要费心结交的，可能以郎官出补令长的，无非两种人，一是贵胄子弟，二是有重名于世，这两种人每个都是前途无量的。
宴会上的人很多，有的人臧环是见过的，而更多的人是生面孔——比如那做东的袁绍，锦服华丽无比，熠熠夺目，光彩之下他的脸却是让人看得没那么真切了。倒是他身旁的郎中袁术，朴素的白衣衬托下的瘦削面庞令人记忆深刻。
虽然袁术今天的穿着只是一身素色单衣，在其上不加半点的点缀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，但袁术给人的印象绝非是什么平易近人之人。
“只不过，这对兄弟的穿着风格差异也太大了，在旁人看来倒像是袁公路在刻意出风头。”
这话可给臧环吓了一跳，心想到底是谁这么大胆，竟敢这么直白地说袁家兄弟的坏话。她转头看了一下声音的来源，哦，是他啊，那就不奇怪了。
许攸此时正和臧洪攀谈着些什么，时不时用手比划着席间的各种名门贵戚。
许攸是臧洪的密友，臧环对他也是极熟的，隔三差五他就会来臧家串门，每次都要和臧洪喝到个烂醉才肯罢休。臧环对他的最大印象就是不正经，臧洪时常嘱咐臧环要多看些《毛诗》，许攸就偏要教她一些如《陌上桑》之类的市侩民歌。
要说跟臧洪关系最密切的好友，还得数那东平张超，只不过因为张超的哥哥张邈名在“八厨”，而党锢之事近日又愈发严迫，张超也受到牵连遭到管禁，渐渐来得就很少了。
还有就是那琅琊人赵昱了，为人清己疾恶，高絜廉正，臧洪平时没少对臧环称赞他。他和臧洪一样，这次由三署郎被任命为莒长，作为主角之一的他也来参加了宴会，只不过此刻他独自挑选了一处偏僻的角落，一袭青衣不染纤尘，正襟端坐得笔直，似是高山上独立的孤松，又似是清水中绽放的菡萏，超伦脱俗，不睬凡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