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谨川
“贤妻扶我青云志,我还贤妻——”
“谨川有青云之志,我自然知晓,”那只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庞,有些粗糙的指腹按在他唇畔,一触即离,“不必有什么负担,也不必想着偿还……我为何愿意助你,你应当知晓吧?”
张谨川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了。
喉咙里干燥不堪,像是有火焰从胸腔烧至脸颊。书生白玉似的面庞上泛着红晕,映在铜镜之中。
他看到女人的乌云似的鬓发垂在他颈侧,她已经不再看他了,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泛红的脸颊,也好像方才柔情蜜意的许诺不是她说出口的。那双刚刚才触碰过他的、不算细嫩的手正握着一柄被磨得锃光瓦亮的剑轻柔地擦拭,剑身上映出的眼眸比剑光还要明亮。
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亮的,对着一无所有的他,也能充满信赖与期许,就好像他对她而言是极为珍重的……唯一宝物。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回答,目光一直黏着在她的侧脸上,“你从未说……”
明明所有人都说越沧待他张谨川再真心不过了,她好像愿意把一切都给他——荒年里她可以把仅有的粮食分他一口,他需要的书她可以连夜去城里淘回来,教导他的那位君子是她亲自上门花了无数心思结交引见,她帮他疏通关系、在宴席上笑语盈盈,所有人都羡慕他有这样的知己……
……他们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,因为她体贴地说“有个农妇做妻子于你名声有碍,为了谨川我不介意的,不说出去就是了”。
“你从未说过……那些话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“阿沧,你告诉我……”
说出来。告诉他。不要再用这样似是而非的态度……对待他。她的确是他的知己,但他……
“你当真不知吗?”她又轻巧地避了过去,笑里像是带着点无奈,“总之,我说过了,我与你之间的情谊……你不必想着偿还我什么,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。”
“你明日要筹备好上京了,路途远不说,最近连续两年是荒年,路上盗匪估计也不少……我不放心,让我护送你上京吧。”
……骗子。
张谨川想。
她上京根本就不是为了他,而是为了那些——
“郎君……郎君!”
迷梦骤散,面色苍白的青年蹙着眉坐起身,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熟悉的简陋居室。他撑着额头,薄唇微抿:“……什么事?”
“今日天气宜人,宰相大人邀郎君去花园里赏花吟诗,”侍从匆忙给他取来披风,恭敬道,“郎君快些起了,今日似乎还邀了不少大人们一同去,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,探花郎他们也去呢,您可千万不能迟了……”
不少青年才俊……
张谨川披上披风,突兀地在心里想。
……像是她会喜欢的场合。
当朝宰相的花园自是精致华美的,他拉紧披风的系带,在春寒中咳嗽了两声。外貌俊美逼人的探花郎回头看他,微微竖起眉毛,笑了一下:“张兄的身体可还是弱了些,怎么也不多穿一点?”
“多谢顾兄关心,”狐裘披风内侧还细心加了绒,脑中浮现出不擅针线的女子为他伏案缝制披风的画面,张谨川裹紧披风,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一点,“我并无大碍。”
“哦——”探花郎的目光扫过他那件不算华美的披风,似笑非笑,“张兄这件披风倒是……看着挺厚实的,是有佳人相赠?”
这位探花郎姓顾名焰,出自灵川顾家,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,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。这次殿试被个出身寒门的无名之辈夺了榜首之位,他心下不忿,言语上对张谨川多有挤兑;但挤兑归挤兑,暗地里下绊子倒是没有的,也还算磊落。
佳人相赠……
张谨川微微垂眼,浓密的睫毛微微颤,极低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是我家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就被其他人交谈的声音盖了过去。又有几位同期的年轻同僚入了席,熟稔地同他俩打招呼,推杯换盏:“张兄,顾兄。”
“噢哟,人来得这么齐?”
“为什么来得这么齐,李兄何必故作不知?都说陆大人想为陆小姐择一佳婿,大伙儿都仰慕这位京城第一美人,自然是来得比朝会还齐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