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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一十七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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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他给你打点关系的神仙钱了吗?”

“没呢。”

粉裙女童眼神古怪。

青衣小童瞪了一眼她,恼火道:“可不是我这兄弟小气,他自己说了,兄弟之间,谈这些银钱来往,太不像话。我觉得是这个理儿。我现在只是愁该进哪座庙烧哪尊菩萨的香火。你是知道的,魏檗那家伙一直不待见我,上次找他就一直推托,半点义气和情谊都不讲的。咱们家山顶那个长了颗金脑袋的山神,说话又不顶用。郡守吴鸢,姓袁的县令,之前我也碰过壁。倒是那个叫许弱的,就是送我们一人一块太平无事牌的剑客,我觉得有戏,只是找不到他啊。”

粉裙女童嗑着瓜子,小声问道:“就算找着了庙,你有那供奉钱吗?”

青衣小童有些底气不足,“那个许弱,不一定跟我收钱的。你看许弱跟我们老爷关系那么好,好意思收我钱吗?实在不行,我就先欠着,回头跟老爷借钱还给许弱,这总行了吧?”

粉裙女童难得发火,怒道:“你怎么回事?!怎么总惦念着老爷的钱?”

青衣小童嘟囔道:“一文钱难倒英雄汉,有什么稀奇,谁还没有个落魄时候,再说了,咱们这儿不就叫落魄山嘛。得怪老爷,挑了这么座山头,名字取得不吉利。”

粉裙女童更加生气,“你这都能怪到老爷身上?你良心是不是给狗吃了?!”

要是换成其它事情,她敢这么跟他说话,青衣小童早就火冒三丈了,可是今天,青衣小童连生气都不太想,提不起劲儿。

就在此时,最近一年已经极少莅临落魄山的魏檗,出现在道路上,缓缓走来。

青衣小童一个蹦跳起来,飞奔过去,无比谄媚道:“魏大正神,怎么今天得空儿来我家做客啊,走路累不累,要不要坐在竹椅上,我给你老人家揉揉肩捶捶腿?”

魏檗伸手按住那个家伙的脑袋,“一边凉快去。”

青衣小童双手抱住魏檗的一只袖子,结果给魏檗拖拽着往竹楼后边的池塘。

粉裙女童摇摇头,实在是丢尽了自家老爷的脸。

魏檗蹲在池水清澈见底的小塘旁边,那颗金莲种子已经开始抽芽。

青衣小童蹲在一旁,“魏老神仙,我跟你商量个事呗?”

魏檗凝视着那颗极其珍贵的种子,毕竟是道家掌教陆沉在这座天下的“遗物”之一。这也是神水国国祚断绝那么久,却依旧藕断丝连、气数未尽的根源所在,更是他魏檗盯上了铁符江那位江河正神杨花的理由。作为神水国仅存的神祇余孽,在当年那场浩劫中,魏檗能够逃出生天,苟延残喘至今,直到一举成为大骊王朝的北岳正神,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当然魏檗自己的隐忍,也至关重要,人不自救天不救。

魏檗语气淡漠,一句话直接打消了青衣小童的那点侥幸心,“那御江水神,把你当傻子,你就把傻子当得这么开心?”

青衣小童愤懑起身,走出几步后,转头见魏檗背对着自己,就在原地对着那个碍眼背影一通乱拳脚踢,这才赶紧跑远。

魏檗最后离开落魄山之前,对坐在竹椅上的两个小家伙笑道:“你们老爷,很快就会回来了。”

魏檗扬长而去。

粉裙女童无比雀跃,只是不知为何,转头发现本该跟她一样惊喜高兴的青衣小童,怔怔坐在竹椅上,神色恍惚。

她轻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青衣小童喃喃道:“你已经那么傻了,结果我还给魏檗说成了傻子,你说我们老爷这次见到了我们,会不会很失望啊。”

粉裙女童气呼呼站起身,不再理睬这个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家伙,她去提了一桶水拿了抹布,开始仔仔细细擦拭竹楼。

青衣小童弯着腰,托着腮帮,他曾经无比憧憬过一幅画面,那就是御江水神兄弟来落魄山做客的时候,他能够理直气壮地坐在一旁喝酒,看着陈平安与自己兄弟,相见恨晚,称兄道弟,推杯换盏。那样的话,他会很自豪。酒宴散去后,他就可以在跟陈平安一起返回落魄山的时候,与他吹嘘自己当年的江湖事迹,在御江那边是何等风光。

可是才发现好像有点难。

青衣小童有些失落,低头看见地上的瓜子壳,好像还有几颗漏网之鱼,百无聊赖的青衣小童便拣选捡起,吃了起来,好像滋味比平时更好一些?

正在擦拭竹楼阶梯的粉裙女童凑巧撞见这一幕,惊讶问道:“你已经穷到这份上了吗?该不会是将所有家底,都送给你的御江水神兄弟了吧?”

青衣小童已经心情好转不少,朝她翻了个白眼,“我又不傻,媳妇本都不知道留点?我可不想成为老崔这样的老光棍!年少不知钱珍贵,老来乖乖打光棍,这个道理,等到咱们老爷回家后,我也要说上一说的,省得他还是喜欢当那善财童子……”

砰然一声。

青衣小童整个人飞向崖外。

粉裙女童已经见怪不怪,并不担心他的安危。

一条青色长蛇蓦然现身,腾云驾雾,然后沿着峭壁攀岩而上,恢复青衣小童的模样,大摇大摆走向竹楼,“忠言逆耳啊,难怪自古忠臣良将难善终……”

又是砰然一声。

青衣小童再次倒飞出去。

他第二次返回山顶后,看到一位儒衫却光脚的老者站在竹楼二楼,青衣小童立即嚷嚷道:“老崔,这次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了啊!”

又给打得坠入山崖。

粉裙女童已经在二楼擦拭栏杆,有些疑惑不解。

崔姓老人微笑道:“皮痒欠揍长记性。”

粉裙女童无法反驳,便不再为青衣小童求情了。

落魄山山路上,青衣小童骂骂咧咧一路飞奔上山。

————

中土神洲附近的那座海外孤岛上。

儒衫男子这天又拒绝了一位访客,让一位亚圣一脉的学宫大祭酒吃了闭门羹。

若是之前,儒衫男子哪怕不愿意“开门”,到底还是会露个面。这一次直接就见也不见了。

那位学宫大祭酒只得失望而去,内心深处,难免还有些惴惴。

不知为何这次那位读书人,如此不近人情。

儒衫男子一直站在当年赵繇居住的茅屋内,书山有路。

他站在其中一处,正在翻看一本随手抽出的儒家书籍,撰写这部书籍的儒家圣人,文脉已断,因为年纪轻轻,就毫无征兆地死于光阴长河之中,而弟子又未能够真正掌握文脉精髓,不过百年,文运香火就此断绝。

他放下书本,走出茅屋,来到山顶,继续远观沧海。

当年赵繇是怎么来的这里,是因为一缕残余魂魄的庇护。

不然连一位龙虎山外姓大天师和一位学宫大祭酒,都要先叩门才能进入,赵繇怎么可能随波逐流,就那么巧合地到达这里。

他收回视线,望向崖畔,当初赵繇就是在那里,想要一步跨出。

他当然无所谓。

只是当时有个双鬓霜白的中年儒士,在对自己使眼色。

他这才开口劝下了赵繇。

在赵繇离开海岛后,他与那个将赵繇送到这里的儒士,有过一次对话。

他问:“既然如此在意,为何不现身见他。”

那人答道:“赵繇年纪还小,见到我,他只会更加愧疚。有些心结,需要他自己去解开,走过更远的路,迟早会想通的。”

他问道:“那你齐静春就不怕赵繇至死,都不知道你的想法?赵繇资质不错,在中土神洲开宗立派不难。你将自身本命字剥离出那些文运气数,只以最纯粹的天地浩然气藏在木龙镇纸之中,等着赵繇心境枯木逢春犹再发的那一天,可你就不怕赵繇为别的文脉、甚至是道家作嫁衣裳?”

齐静春答道:“没关系,我这个学生能够活着就好。继不继承我的文脉,相较于赵繇能够一辈子安稳求学问道,其实没有那么重要。”

他感慨道:“齐静春,你可惜了。”

齐静春当时只是笑而不语。

此时此刻,这位曾经一剑劈开黄河洞天的中土读书人,觉得人生知己,又少一人。

宝瓶洲云霞山。

已经独自占据一峰府邸的蔡金简,今日在蒲团上独坐修道,睁眼后,起身走到视野开阔的观景台。

修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、性情随之愈发冷清的蔡仙子,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,泛起笑意。

当年有一位她最钦慕敬重的读书人,在交给她第一幅光阴长河画卷的时候,做了件让蔡金简只觉得翻天覆地的事情。

那位在她心目中学究天人、毫无瑕疵的齐先生,竟然像一位学生请教先生,诚心问她:“你如果将这副画卷送往剑气长城,会不会画蛇添足?反而不美?”

蔡金简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的那份心情,简直就是元婴修士渡劫差不多,五雷轰顶。

齐先生见她流露出那般呆滞神色后,笑道:“世间男女之事,我委实七窍通了六窍,一窍不通是也。”

蔡金简板着脸,使劲绷着。

齐静春无奈道:“想笑就笑吧。”

蔡金简最后也没有笑出来,内心深处,反而有些伤心,痴痴看着那位齐先生,回过神后,蔡金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,“若是不喜欢,做这些,未必有用。是不是画蛇添足,就不重要。若是原本就有些喜欢,看了这些,说不定会更加喜欢。”

那个时候,听过了蔡金简的言语后,齐先生好像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,一下子就笑了。

齐先生当时的笑容,会让蔡金简觉得,原来这个男人,学问再高,仍在人间。

蔡金简趴在栏杆上,笑眯起了眼,明明在远眺,可其实观景台外的壮观景色,其实都不在她眼中。

偷偷喜欢这么一个男人,哪怕明知道他不会喜欢自己,蔡金简都觉得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。

修行路上,以后不管百年千年,蔡金简都愿意在四下无人的安静寂寥时刻,想一想他。

—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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