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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百三十八章 吾为东道主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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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就意味着陆沉希冀着大师兄来帮助自己验证的那件事情,落了空。

而在师兄余斗看来,一旦被齐静春捷足先登,做成了此事,就等于白玉京再无大掌教、人间再无师兄了。

而师兄寇名,于他余斗,有代师收徒与代师授业之恩。

所以在陆沉离开白玉京之前,余斗近乎是以一种警告的语气告诫师弟。

“陆沉,你要是敢在最终关头有所犹豫。”

“我来动手。”

事后陆沉一句贫道明明什么都没做啊。糊弄得过别人,如何骗得过阍者林正诚,就更不谈骗得过陈平安了。

陆沉只觉得愁啊,重新拿起筷子,自言自语道:“修行一事,说破天去,也就是个‘反客为主’。”

斜眼门口那边的少女,陆沉微笑道:“你觉得呢?”

少女嗤笑道:“天底下没几个人,有资格说这种大话。”

“那就当贫道是替大师兄、孙观主、赵天师他们说的。”

陆沉嘿嘿笑道:“对吧,隐官大人?”

卢生闻言悚然。一位玉璞境剑修,道心震动不已,这才几天没见。那陈平安就有这份道法造诣了?

竟然能够躲在某地,遥遥掌观山河,让自己都毫无察觉?那么眼前这位白玉京三掌教,是早就知道了?故意瞒着自己?

与卢生对视一眼,陆沉神色尴尬,信誓旦旦保证道:“日月可鉴,天地良心,此事跟贫道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啊!”

暂借给年轻隐官十四境道法一事,算不算挖坑埋自己?今儿这事,要是被玄都观的那位孙道长知道了,还了得,还不得笑话自己几百年几千年?

陆沉收敛神色,难得如此严肃,拿起一双筷子,轻轻一磕桌面。

被筷子敲击的那张桌子,竟然如流水一般起了阵阵涟漪,如梦如幻,真假不定。

陆沉深呼吸一口气,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,可怕,真是可怕。”

门口那少女似笑非笑,抬起手,轻轻一弹肩头符箓,符箓随之飘落在地,她后退一步,身形渐渐消散。

与此同时,灶房之外的整个“吕祖祠”旧址,如同出现数以亿计的细微缝隙,同样开始“褪色”。

一丝一毫,一点一滴,恢复真正的宅邸原貌。

什么三头女鬼,什么山泽野修,什么斗法,什么请神降真淫祠大仙,原来皆是虚妄,根本就不存在。

就像有人为陆沉……精心编写了一个故事。

陆沉苦笑一声,贫道岂不是白挨了一记飞镖?

汾河神祠外的水池岸边,青同猛然间从竹椅站起身,颤声道:“你在我出门之前,到底做了什么?!”

陈平安依旧是坐在竹椅上,保持那个持竿垂钓的闲适姿势,缓缓开口道:“刚才不是说了,让你暂作水观。”

青同摇头道:“不可能,就算你骗得过我,如何能够骗得过陆沉?!”

一个不小心,青同都开始对那位白玉京三掌教直呼其名了。

那陆沉即便在这浩然天下,只能以飞升境修为行走天下。

可陆沉终究是陆沉啊。

何况之前就像那穗山周游在内的五岳山君,还有水君李邺侯,几乎一瞬间就能够察觉到梦境的存在,李邺侯就曾站在真假的梦境边界线上,周游更是随随便便就扯碎了整座梦境。

难道陈平安先前拜访水君李邺侯,以及去中土五岳拜山头,已经给出了一种秘不示人的礼敬之举?

只是青同越想越觉得不可能。

不说陆掌教,只说那卢生,好歹也是一位玉璞境剑修,只说卢生在那藕花福地,本就是一位学究天人的读书人了,卢生“误入府邸”之后,随便扫一眼,哪怕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视线游曳,依旧会纤毫毕现,记忆深刻,稍有不对,就会察觉到端倪。

之前与陈平安联袂神游各地拜访水府、山头的种种梦境,只是将各路山水神灵强行拽入梦境,并不会额外多出一物。

但是在那“吕公祠旧址”内,陈平安除了设置出那些女鬼、修士和两尊淫祠大仙,以及廊道中那两排剑戟森森的祠庙甲士……最关键的,是他们需要自言自语,自说自话……而且每一次开口说话,每一个动作,甚至是每一次心声,都需要符合他们的身份、境界甚至是心性……此外那些凭空出现的建筑,所有的景观,都需要细微处小心雕琢,宏大处契合地理……

这意味着陈平安除了是一个擅长编撰故事的说书先生,还需要是一位精通修缮、土木的营造大家,画师,书家,甚至需要精通女子各色衣饰……

陈平安微笑道:“你觉得你看到的池内画面,就是当下发生之事吗?‘就算’骗得过你?再者你以为骗过你的,真的只有水中画卷?不如你转头,往汾河神祠里边看几眼。”

青同转头看了一眼祠庙那边,顿时泛起满脸惊恐神色,再看了身边,已经没有钓鱼人了。

青同颓然坐地。

因为先前那张陈平安递过来的竹椅……也是假的。

真正的陈平安,双手笼袖站在大殿廊道中,身边就是那几个丢掷铜钱玩耍的小道童,只是道童与铜钱,皆如同画面定格。

让青同觉得最可怕之事,还不是这个,而是宛如一幅画卷开始缓缓摊开,光阴长河好似重新流转,祠庙内月洞门那边,“重新”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环佩声响,走出两位女子,妇人依旧是挽朝云发髻,少女依旧是藕白衫系葱绿裙,踩着一双略旧的绣花鞋,穿竹叶对襟道袍的庙祝老妪,一并走出月洞门,那少女依旧是用眼角余光打量了某人……唯一的不同之处,是陆沉站在“曾经的青同”身边,顶替了陈平安,只见那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,两条腿如同钉住,眼光晃漾不定,好不容易将心神按定,这才挪步闪过一旁,让那三位女子过去,视线依旧跟着那两位姿容各有千秋的妇人、少女,道士嘴上默默念叨,道是梨花不是,道是杏花不是,白白与红红,别是东风情味……

然后陈平安以心声开口道:“陆沉。”

这两个字,祠庙外杨柳荫中的青同,清晰入耳,如遭雷击,脸色剧变。

因为先前青同曾有询问等谁,当时陈平安就说是“陆沉”。

陆沉转过头,使劲“唉”了一声,然后屁颠屁颠跑向大殿廊道那边,快步拾级而上,笑容灿烂道:“又是耗费一大笔功德的梦境,又是祭出本命飞剑,还要消耗金身碎片的手段,更要在那些细节上耗费心神,贫道都要替隐官大人心疼本钱呢。亏得一座‘吕公祠旧址’里边,只有不到双手之数的‘假人’,一旦过了‘九’字,那么隐官大人营造梦境的开销,恐怕就不是翻倍那么简单啦,辛苦辛苦,十分辛苦!厉害厉害,委实厉害!”

陆沉一个转身,蹲在台阶上,拿袖子抹了抹脸,“好个请君入瓮,瓮中捉鳖,千年王八万年龟,呸呸呸……”

陆沉苦兮兮道:“这要是传出去,贫道就没脸出门混江湖了。”

陈平安笑着安慰道: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,一而再再而三,习惯就好了。”

陆沉抬起一只手,“别!贫道不想有第二次了。”

君在瓮中如梦中,君在梦中即瓮中。

陈平安就像只是借了个地方,打造成一只大瓮,让陆沉主动步入其中。

城内那座荒废已久的宅邸之内,其实没几样东西,是货真价实的。

但是某种意义上,那些女鬼、野修和淫祠神灵的一切言行,却又是千真万确的。

尤其是那个由一本千年牡丹炼形而成的少女,只说她当时主动走到灶房门口,与陆沉可谓近在咫尺,而她的所有言语,神态,嗓音,种种心境起伏,所有的心弦之声,尤其是她编撰的那些故事……哪一字,哪一句,对“她自己”而言,不是真?

当然,对陆沉来说,全然无所谓也是真,所以才会掉以轻心。否则数座天下,恐怕除了三教祖师亲自设局,陆沉别说是误入一座梦境,以陆沉的脾气,估计巴不得多梦游几次。

可是作为旁观者的青同,愈发觉得头皮发凉,背脊生寒。

因为就像一场大考,考卷给了,答案也给了,甚至就连批注都一并给了,青同却依旧未能想明白所有关节。

只说这场被自己当做游山玩水的梦中神游,身边这个陈平安,或者说郑先生,到底琢磨出了多少的新鲜门道?!

陆沉抬起头,仰头望向那个站着的青衫客,笑问道:“恳请隐官帮忙解惑,到底是哪位,屏蔽了贫道的些许‘天心’。”

如果不是如此失了先手,陆沉自认自己就算傻了吧唧一头撞入梦境天地中,也不至于那么晚才察觉到不妥当。

陈平安笑道:“是至圣先师让我送客,将陆掌教礼送出境。”

陆沉恍然大悟,赶紧站起身,连忙打了个道门稽首,满脸诚挚神色,喃喃道:“礼重了,至圣先师实在是太客气了。”

小夫子可做不出这种勾当,那位至圣先师倒是真有可能这么做。

陆沉感慨道:“陈平安,这种压箱底的杀手锏,不该这么早就显露出来的,就不怕贫道将这件事传遍白玉京?”

陈平安说道:“练手一事,机会难得。今天错过了陆掌教,我上哪去找一个十四境的修士。”

陆沉踮起脚尖,使劲招手道:“青同道友,这边这边。”

青同只好硬着头皮走入汾河神祠,都没有用上缩地山河的神通。

这种好似高高在天上的神仙打架,很容易殃及池鱼的。

陆沉与青同笑着解释道:“要不是文庙规矩重,只许我游历两洲山河,否则之前我肯定是要去一趟镇妖楼的,青同道友,别介意啊。”

青同神色拘谨道:“当然不会介意。”

廊道内的那几个小道童,又开始丢掷铜钱,一门心思玩耍,童真童趣,天真无邪。

那两位来此敬香的女子,也乘坐上了那辆马车,老车夫轻轻吆喝一声,祠庙外便响起了车轱辘声响。

手捧一支玉如意的庙祝老妪,也满脸笑容返回了神祠内,添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,可以过个好年了,祠庙这边明年开春时分的那些个庆典,就都可以办得阔绰些了。

庙祝见着了台阶那边的三位香客,便与他们点头致意,廊道三人,也与老妪各自点头还礼,尤其是那个头戴道冠的年轻道士,还开口笑道:“年尾还有香客来这边敬香,是好兆头啊,明年咱们汾河神祠的香火,肯定少不了。”

老妪闻言心情大好,愈发神色和蔼,点头笑道:“预祝道友云游顺遂。”

等到庙祝步入月洞门后,陈平安说道:“云霞山那边,比我预期的结果还要好,果然陆掌教做事情,还是很老道的。”

陆沉说道:“黄钟侯是个不错的酒友,下次我返回这边,肯定要找他喝酒去。”

陈平安点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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