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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二十章 目击而道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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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到这里,虞容与讥笑一声,“道长就别卖弄学问了,是不是合欢树,不好说,反正每年端午,此树从不开花,是谁都清楚的事实。”

丰腴美人看着虞容与,小妮子今儿好像吃枪药了,跟那年轻道长言语总是针尖对麦芒,虞夷犹便忍俊不禁,私底下姐妹俩开玩笑,容与总会说一句,若是相貌英俊的男人,就是言语风趣,丑的,就是耍流氓。

虞夷犹看了眼头戴鱼尾道冠的外乡道士,也不丑啊。

年轻道士没来由叹息一声,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

如果不是陈平安今夜现身此地,那么不管落魄山的年轻隐官,是否答应青杏国的那场观礼,今夜山中客人,都是砧板肉。

皆是无论秉性善恶、各自修行皆不易、最终却沦为赵浮阳一粒粒盘中餐的果腹食物。

当然,其中有很多该死的,就一定也会有不少枉死的。后者如楔子岭白茅,以及此刻就坐在陆沉身边的两位粉丸府婢女。

陈平安忍不住聚音成线,与陆沉问道:“这棵合欢树,是介于虚实间的显化之物?”

原本以为此树只是赵浮阳的障眼法,用来遮蔽额头已生虬角异象的山水禁制。

可如果按照陆沉这个说法的言下之意,这棵合欢树的生长特征,与山蟒出身的赵浮阳,盘山化蛟一道,双方是大道相契的征兆,就是山上所谓的得道气象了,说是一种祥瑞景象,都不过分。

这等“仙迹”,搁在一位金丹修士身上,比较罕见。

陆沉以心声笑道:“先前贫道说赵浮阳脚下有五条路可走,岂是胡乱编撰的,赵府主作为蛟龙后裔的血统,修道的资质根骨,都摆在那边呢。”

白茅疑惑道:“陆道长,你先前说什么怒来着?”

“白老哥你这个不耻上问的好习惯,务必保持!”

年轻道士倒了一点酒水在手掌心,再以手指沾酒如蘸墨,在桌上写了个“蠲”字,笑道:“宜弘大务,蠲略细微。”

就在这一刻,丰乐镇各地残破墙壁缝隙中和道路附近,还有坠鸢、乌藤两山中,几乎同时出现了一种长虫,身似细笔管,状如蜈蚣,节节有横纹如金线,它们密密麻麻,浩浩荡荡,涌向山门口那棵合欢树。树上垂挂的红纸条,如水熔化,拉伸出一条条鲜红长线,垂落在地。

山门口那个账房先生见状,惊骇万分,赶忙爬上桌子,落难至此的寒酸文士强自镇定,心中默念圣贤语句,用以壮胆。

其中序文有先贤一语,不比整篇诗歌那么脍炙人口,却同样极有气魄,所谓“彼气有七,吾气有一,以一敌七,吾何患焉!”

山上酒桌这边,陆沉微笑道:“蠲也是一种虫名,马陆是也,老百姓俗称地蜈蚣,百节虫。群居,食腐,蜷缩则如刀环,夏月喜欢登树嘶鸣。相信白府主那边的楔子岭,石堆草丛内,此物是极其常见了。”

白茅点头道:“很常见,书上有那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’的说法,就是指这种-马陆了。”

年轻道士委屈道:“所以贫道才会误会白府主的道场叫蝎子邻嘛,虫蛇出没。”

白茅却是自顾自感叹道:“如果没有记错,白玉京陆掌教的秋水篇,就有写到这种长虫,名‘蚿’。有一高妙语句,说那夔怜蚿,蚿怜蛇,蛇怜风,风怜目,目怜心。陆掌教真是淳德全道的至人了,不愧是大言炎炎,大知闲闲,只是这么一句话,就能说清楚好多的大道理。”

翠衣女子斜眼那头戴芙蓉冠的国字脸道士,笑呵呵道:“都是道士,不知道谁这么小知间间,小言詹詹。会一点学问,就喜欢言词烦琐,喋喋不休。”

无比委屈,眼神幽怨道:“容与妹妹,你怎么好拿贫道跟陆沉相提并论呢。”

贫道就是啊。

裴钱扯了扯嘴角。

陈平安倒了一碗酒,递给陆掌教,既然这么会聊天,就多喝酒。

陆沉伸手挡酒,说道:“陈兄弟莫非忘记了,贫道不喝酒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你喝的。”

“贫道刚打定主意,要戒酒几天。”

“喝了酒才有心气和力气戒酒。”

在背剑少年与那年轻道士一个劝酒一个挡酒的时候,约莫是白茅提到了白玉京、道士又说出陆沉这个名字的缘故。

两位粉丸府婢女,听到这个称呼,亦是与白茅这般,心神往之。

她们只是出现片刻心绪的起伏而已,毕竟遥不可及,多想无益。

道家掌教者,何等德高如天,道法学问,深不见底。

只是隔着一座天下呢。

想那陆掌教,还不如想一想自家宝瓶洲的年轻隐官哩。

同样是遥不可及、高不可攀的天大人物,可好歹还有点盼头和念想,毕竟山上不是有镜花水月吗?

氤氲、粉丸两座府上,好些如她们这般身份的女修,都在憧憬着落魄山何时开启镜花水月,各有各的眼馋,说有个眉心一粒红痣的白衣少年,俊美无双,也有说那个来自剑气长城的米大剑仙,面如冠玉,当然,她们最想要见一面“画中人”的,还是那位青衫仗剑、风神无匹的年轻隐官了。

便是身份尊贵如三小姐虞游移,与四姑娘赵胭,不也一样奇怪落魄山这样的大宗门,为何一场镜花水月都不办?

陆沉拗不过陈平安,只得接过酒碗,一饮而尽。

其实他们三个,喝不喝酒,即便牛饮到大醉酩酊,都是无所谓的,这个陈平安的根脚是一张符箓,裴钱就更不提了,虞醇脂这点伎俩,不够看。

既然开喝了,陆沉就不再拘束了,饭后喝酒,越喝越有。

年轻道士的敬酒词,别出一格,举起酒碗,撂下一句,“即便家乡各异,人鬼殊途,可毕竟日月同天,寄诸道子,共结善缘。”

陆沉一手端酒碗,手腕拧转,轻轻摇晃,低头凝视,碗内酒水泛起圈圈涟漪。

将来此拳姓甚,张耶?陈耶?

————

山势迎人立,溪声战石喧。

这位富可敌国的天曹郡张氏老祖,须发皆白,身材魁梧,却是葛衣乌巾的庶民状貌,盘腿坐崖畔磐石上,水闹人闲。

老人双拳撑在膝盖上,举目眺望夜幕中的远景,流水孤村,新鬼旧坟,枯木寒鸦,如寡妇之夜哭,磷火点点,如羁人之寒起。

张筇视线微微上挑,望向那座好似眼中钉的合欢山,乌藤山粉丸府,想来此刻是灯火辉煌、觥筹交错的场景了,对嫉恶如仇的老人来说,合欢山是眼中钉,可如果真要不去看,也能眼不见心不烦,其实上次张氏修士围剿合欢山,家族祠堂那边就不是没有异议,道理再简单不过,大多成员都觉得收益太小,风险太大,既然天曹郡张氏与合欢山无冤无仇,何必如此针锋相对,尤其不宜如此急功冒进,张筇却又无法用道理说服众人,只得搬出家主架子,一条道走到黑了。

事实证明天曹郡张氏老祖确实是“老眼昏花”了,一众修士竟是连山脚的永丰镇都没走到,就不得不无功而返,吃了这么个大亏,伤到了家族辛苦积攒数百年的元气,关键是毫无收获,若非家族内部比张筇低一两个辈分的,暂时没有地仙,老人恐怕就要将家主之位让贤了。

亏得身为下任家主人选的玄孙女张彩芹,与他这个太爷爷一条心,而作为首席客卿的老伙计戚颂,也与张筇是至交好友,再加上天曹郡张氏双喜临门,除了张彩芹,还有一位地仙资质的少年剑修张雨脚,这才使得张筇不至于晚节不保。

可对青杏国柳氏朝廷而言,这么一块地盘,就是实打实的肉中刺了,其余两国,也不乐意有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割据势力,白白占去千里山河,只是自古朝堂的庙算,除非雄主或是昏君不惜赌上国运的“一意孤行”,总是这般争吵不休,长久没个定论,只会推诿扯皮。

赵浮阳就是笃定柳氏皇帝无法说服其余两国君主精诚合作,一起攻伐合欢山。

所以张彩芹跟洪扬波的北游大骊之行,成功说服那个人参加柳氏太子的及冠礼庆典,就成了一个棋盘死局上边的一记天外飞仙。

张筇问道:“按照既定时辰,粉丸府里边,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开始招亲了?”

张彩芹说道:“如果准时,此次山神招亲嫁女,两刻钟前就该开始了。”

张筇从袖中摸出一油纸包麻香糕,朝她抬了抬,张彩芹笑着摇头,老人便自顾自大口嚼起来,至于那位程老神仙就算了,不拿热脸贴冷屁股。

张筇笑道:“我们这算不算咄咄逼人,赵浮阳会不会狗急跳墙?与我们来个玉石俱焚?”

毕竟赵浮阳这个土皇帝,已经承诺等到宴会结束,后天,就会将连同嗣天子宝玺在内的三方宝玺,一并交还给青杏国柳氏。

作为交换,半年之内,柳氏回赠合欢山三方差不多品秩的别国流散玉玺。当然这只是程虔的缓兵之计了。

张筇抹了抹嘴角,“好像无数案例证明,真要逼急了赵浮阳这种心性坚韧且不缺手腕的山泽野修,他们舍得一身剐,真敢把皇帝拉下马的。”

程虔淡然笑道:“一座合欢山,两金丹而已,掀不起风浪。”

按照约定,由他来亲自对付坠鸢山赵浮阳,到时候会来个捉对厮杀,至于虞醇脂这位金丹狐仙,就让天曹郡张氏修士来镇压。

张筇满脸疑惑,忍不住问道:“赵浮阳为何会临时改变主意?做出这么大的退让?”

程虔说道:“事到如今,其中缘由,无所谓了。”

这句话,倒是与赵浮阳在家族祠堂里边的某句话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张彩芹幽幽叹息一声,如果赵浮阳和虞醇脂不曾炼山交尾,各自与坠鸢、乌藤两山融为一体,用一门金仙庵秘传的道家房中术提升境界、精进道行,那么各方势力都怕这两尊淫祠府君来个狗急跳墙,舍了道场基业和偌大家业不要了,就此翻墙逃遁,从此与几方势力结下血海深仇,死磕到底,一旦被赵浮阳逃出生天,不管是柳氏,金阙派,还是天曹郡张氏,都是不可承受的后果。

虽然赵浮阳也会那金仙庵一脉祖师口传相授的“担山”神通,可是一来挑山在担,如此赶路,必然脚步放缓,再者程虔作为金阙派当代掌门,自然早有应对之策。

既然已经收网,譬如捕猎,掎角齐进,随着包围圈缩小,剿灭山中群獠,正在今夜。

整个合欢山地界,已是一只瓮中鳖,整座合欢山,亦是程老真人的囊中物了。

赵浮阳此次设宴招亲,可算天公作美,更是合欢山自取灭亡之道。

张彩芹忍不住将某个问题再问一遍,“太爷爷,当真没有万一吗,赵浮阳这个金丹瓶颈,确定不会在近期破境跻身元婴?”

张筇将最后一块麻油糕放入嘴中,伸出手指,遥遥指向山门口的那棵大树,“此树是否有花开迹象,就是赵浮阳有无破境征兆的显化,他施展再多禁制的障眼法都藏不住的。戚胖子在丰乐镇那边待着,不只是抖搂威风那么简单。此树山蛟犄角”

程虔点头道:“贫道先前在泼墨峰那边近观此树,并无异样,至少还需要数十年光阴的水磨功夫,赵浮阳才有一定机会温养出元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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