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海

“不是。”郁维手腕一转，灵活越过乔南，果冻皮上的触须同时伸长，裹住薄薄的肉片，如获至宝般迅速卷入体内。一人一皮配合无间。肉片在透明的角质层中缓缓漂浮，果冻皮上的触须漾出规律舒缓的纹路，直至全部消失，恢复平滑。

郁维眼中的满足藏也藏不住，画面一时有些古怪的温馨。乔南也不好生气。毕竟肉干的来源并非自己所想，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。

郁维却又漫不经心道：“东海帮防得严。这是我自己猜了，让老洪直接从城中村弄的。事实证明，效果一样。”

这杀的好一个回马枪！

怔愣中，郁维已经轻柔地剥开小乐，踏上甲板，乔南连忙快走两步追上，急问：“那你知不知道……”

“嘘——小声。”对方蹙然转身，捂住乔南的嘴，叮嘱：“我知道。既然出来了，抓紧时间先看。”

说完，他退开半步，让广阔的天地全然、清晰地映入乔南的视野。

一棵棵光裸的巨柱高耸如云，顶端的伞盖遮蔽天日，只让少许微光从伞盖的间隙中落下，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光幕，蔓延相连，直至天际。但如此高大的它们并非死物。那光滑透亮的灰紫色柱身，连带着雾蒙蒙的伞盖，有节律地舒展、收缩，似在呼吸，又似在摇曳，节拍恰应和一荡一荡的海浪。

有某一刻，乔南生出它们在替地球呼吸的错觉。

“那到底是什么？”她不觉喃喃。

疑问随着海风，飘进同样举目眺望的郁维耳中。他理应见过这个场景很多次，但依然被吸引了全副心神，头也不转地轻声道：“应该是某种深海生物，因为变异后海洋内生物剧增，不得不探出海面获取更多氧气。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，它们在截取光。”

“光？”

“嗯。神棍说过，那是神光。”

神光！蓦地，地球幻化为光点的梦中景象浮现在乔南脑海。她还想再问，郁维却抢先一步开口：“再往深我就不知道了。你如果好奇，可以等到了，自己问。”

说完这句，他便安静下来。天地间只剩下海浪互相拍打的声音。

啪唧——啪唧——浑浊、粘腻，宛如浓汤的海水，散发着浓郁的咸腥味。不时有颜色和形状都超乎想象的生物跃出海面。

大部分时候那是追捕和奔逃，红色、蓝色甚至紫绿的液体，随着撕咬淌成一滩，随后晕染溶开，很快便消失不见。偶尔，冒头的生物彼此交缠、抽搐，将怪异的液体喷溅空中。更偶尔，单个或成群的家伙，有些懒洋洋，有些在嬉戏，自由自在。

乔南的心竟也意外平静了，即便她的思绪仍盘绕在郁维刚才的话语上——对方的意思很明显，神棍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，郁维以此吸引她配合前往。

也不是不可以。对于完全未知的事物，宗教不见得会输给科学，而且从时间上来说，抵达三天，回程六天，同神棍合作也似乎更加高效。

乔南隐隐有了偏向，便任由目光漫游在海天之间。良久，她听见一句蓦然的感慨。

“不当人，好像也挺好的。”

乔南愕然转头，看见郁维由衷真挚的目光，依旧落在恬静又热闹的海面上。很快，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：于人类以外的生物而言，无论世界和它们自己再怎么变化，它们生存的方式和宗旨都并没有改变：

吃，或被吃。竞争，淘汰，哪怕是血淋淋的淘汰。活下去，以自己，以种族。

只有经历过文明的、多思脆弱的人类，才会放大恐慌，惧怕跌落食物链的顶端。

只有人类……

这一刻，郁维莫名有了点乔南初见时的模样。这令她心间微动，问出了想过多次的问题：“你真的，养过哆哆吗？”

“嗯？”郁维终于舍得收回目光，看了眼乔南。他表情古怪，扯着嘴角像是想笑，最后却化为轻嘲：“我说养过，你信吗？”

乔南定定看向他。这个问题她其实早该搞清楚，这是她信任郁维的根本所在。

片刻后，郁维微微蹙起眉，一副惹了麻烦的模样道：“完了……你还真可能信。”

“所以你养过？”

“算是吧……”郁维挠了下头，难得显出三分迟疑：“哆哆其实不是狗，而是一个人。但感情是一样的，我保证。”

保证的表情越真挚，越是震撼乔南。她试图纠正对方的说法：“你是说朋友？”

可对方拒绝了：“不，是宠物。朋友并不需要我对他负责，这我分得清。”

乔南有些僵硬。不管郁维现在的外表多么成熟，实际他刚刚工作到试用期结束，应该比自己小三、四岁，应该还很清澈愚蠢。可偏偏，对方有着出人意料的小众癖好和经历。

这令乔南有些口不择言：“就像，你刚对小乐那样吗？”

郁维瞳孔猛地一缩，不自觉看了眼脚下包裹甲板的果冻皮，立即强调：“那不一样！”心虚宛如狡辩。

乔南难得有种作前辈的自觉，语重心长道：“没关系，什么关系并不重要。但如果你真的想对小乐好，就不能溺爱。那种肉片药，还是少吃为妙。”

郁维的脸色比吃了闷亏还难看。可听到最后一句，他又恢复了些正色，道：“不，你说的问题我知道，但我们的结局已经注定。就比如，你觉得，我还是原来的我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