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托卢卡城（六）
“吃过晚饭了吗，我今晚煮的土豆泥还有剩一些，我给你们端出来。”
见卓玖心情有些好转，温妮莎按下心中的忧虑，低声安慰着她，“没事的，今晚好好睡一觉，明天我就去找芙蕾雅跟她谈谈领养你们的事情。”
卓玖吃着咸的发齁的土豆泥，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，只觉得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。
虽然很馋院里那个看起来就很美味的大蛋糕，但是比起诱人的断头饭，她宁愿每天都忍受温妮莎小姐异于常人的厨艺和味蕾。
吃完晚饭后，卓玖和卢厄斯默不作声地连着灌下了三大杯水，才感觉灼烧的口腔有所缓解。
简单清洗后，卢厄斯和卓玖一起挤在温妮莎临时整理出来的小隔间休息。
事情在卓玖看来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，虽然可能完成不了进阶任务，但完成主任务一定没什么问题。
她整个人侧着身缩在卢厄斯怀里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。
“卢厄斯哥哥，这是不是你前几天说的方法？”卓玖突然问道。
“就是让温妮莎女士收养我们。”
卓玖有想过卢厄斯要怎么带她脱离孤儿院的控制，她思来想去，也只能想到和卢厄斯相识已久的温妮莎小姐，她是他俩目前认识的，最有能力，也最有可能帮助他们脱困的人选。
“……是。”卢厄斯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从她头上传来。
卓玖发现他最近的话特别少，原本性子就沉默，如今更加惜字如金。
突然，她感到自己的手中被塞入了一块硬物。
借着微弱的月光，她看清了手里的东西，是一块表盘内镶着红色晶石的机械表，表带柔软而舒适，质感细腻，光是握在手里就能感觉出它价值不菲。
“这是……”卓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，对上卢厄斯漂亮的眼睛。
光线昏暗，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。
“生日礼物。”卢厄斯淡淡地说道，“里面被我嵌进了一块猩红异种提纯过的晶核，是装饰用的，没什么危害。”
“生日快乐，辛西娅。”
“……谢谢你。”卓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在这一瞬间她的鼻子有些发酸，在这个世界头一次真情实意地想流下几滴眼泪来。
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，她终究要走的。
只希望这个男孩未来能够好好地活下去，平安健康。
卓玖轻轻地拥住他，闭上眼，在心里默默许下自己的生日愿望。
微小的粉尘在暗淡的月光下缓缓悬浮着，隔间久未有人打理，但这丝毫不影响卓玖入睡。
她的心很大，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忧虑太久。
卢厄斯闭眼在床上假寐了一会，感受到怀中女孩发出平稳而匀长的呼吸后，他睁开眼，轻轻地从她身下抽出自己发麻酸胀的左手，盖上被子，悄声走了出去。
温妮莎女士工作台前的灯还亮着，她最近新接了一单来自特情处的订单，忙的头昏脑胀。
见卢厄斯低着头出来，温妮莎停下手头工作，看着他坐到对面。
工坊的灯几乎亮了整整一夜，唯有屋外的大雪簌簌而下，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白。
第二天早上，芙蕾雅女士果然过来敲响了工坊的门，只是这一次，奥托先生也跟了过来。
卓玖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。
如她所料，在温妮莎提出自己要收养卓玖的要求后，很快就被芙蕾雅给驳回了。
“很抱歉，温妮莎小姐。作为辛西娅目前的法定监护人，我们有权利为她挑选条件更好的领养者。您是托卢卡城大名鼎鼎的机械工程师没错，可您目前未婚，又一个人经营着工坊。”
她指了指温妮莎眼下的乌青，“我们合理怀疑，您是否有空闲时间能够好好地照料辛西娅。”
说完，她故意看了一眼餐桌上剩余的牛角面包和花生酱，“如果辛西娅跟着您只能吃这种毫无营养又干巴巴的食物的话，不仅仅是我，想必托卢卡城内的大家也很难同意您的要求。”
清晨正是人们去集市采买的时候，不知不觉间，工坊外已经聚集了一批人，大伙拎着菜篮子交头接耳，奥托先生站在一旁，对聚集过来的人群无动于衷，冷眼旁观。
卓玖紧紧撰着卢厄斯的手，她注意到两人的对话中只提到了她。
她心里突然有些没底。
如果芙蕾雅始终不肯让温妮莎领养她怎么办，难道自己真的只能落入那个贵族男人的手里吗，她会受到怎样的待遇？卢厄斯呢，他又该怎么办？被那个有着特殊癖好的女人领走吗？
卓玖是个悲观主义者。
她适应力强，因为她总是能接受既定的命运，配合着环境的改变找到自己最舒适的状态，得过且过地活着。
就像现在，她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，落入贵族男人手中似乎也没什么所谓，只要在他手下熬过一年，主任务不就完成了吗，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，将这个世界的种种抛之脑后。
只是尘埃落定前，卓玖不会坐以待毙。从小到大，不管多困难的时刻，她都能一个人熬过来。小学她和院里的孩子一起上着志愿者开的爱心课程，初中躲过一干黄毛的骚扰成功考入市重点高中，而高中她靠着好心人和学校的资助成功参加了高考，并考进全国排名前十的重点大学，大学期间靠着奖学金和各种兼职实习还清了助学贷款，毕业后刷了六轮面试进入国内知名企业工作。
明明她离实现经济自由就差一步，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缠上，被大卡车创倒，然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做任务。
她真的只想赚个小几百万然后买个小房子躺平啊。
卓玖现在越看芙蕾雅假惺惺的嘴脸就越来气。她松开卢厄斯的手，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过去抱紧了温妮莎，将头埋进她怀里，闷闷地说道，“可是我喜欢温妮莎小姐。”
“我不要跟那个可怕的老叔叔走。”
十岁女该的童声稚嫩而清晰，卓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围观的众人都能听到。
芙蕾雅女士脸上的笑容扭曲了一瞬，似乎有些挂不住，她看向一旁站着的奥托，示意他上前将卓玖从温妮莎身边拉开。
“辛西娅不愿意就算了，好不好？我们就再给你找一个更合适的人选。”芙蕾雅嘴上轻声地哄着，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慈爱模样。
“温妮莎女士，请放手，否则我就要呼叫警卫庭前来处理了。”
奥托已经站到了卓玖面前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。他蹲下身来与她平视，努力挤出一副和善的样子，两条弯曲的小胡子向上翘着，油光锃亮，让卓玖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“回家吧，辛西娅。”奥托将她的手从温妮莎身上掰开，干笑了一声，“昨天的蛋糕还放在冰箱里，等着你回去呢。”
难怪院里的主要事务由芙蕾雅负责，要是奥托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，小孩早就跑光了。
卓玖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奥托的掌心中，围观的众人见事情似乎已经得到了解决，纷纷就要转身走人。
就在这时，卓玖嘴里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，众人纷纷回头，“啊啊啊啊！放开我！你们两个卖小孩的混蛋！你们卖了杰米骗了大家！你们……唔唔唔——”
奥托手忙脚乱地制住挣扎着的卓玖，她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，双腿赖在地上不走，整个人被奥托托着几乎要滑到地板上。
奥托是个常年坐办公室的政府职员，常年疏于锻炼，本身又瘦小，卓玖这一闹他差点有些控制不住，又听见她嘴里喊的内容，又惊又怒，一时间血液不受控制地冲上脑门。
“啪。”
“你闹够了没有？”
奥托脸色阴沉地瞥向围观着的人群，心里一阵发虚，“胡说八道什么！”
正发疯乱窜的卓玖被奥托猝不及防扇了一巴掌，顿时一阵耳鸣，脑子嗡嗡一片。她眼神怔怔地看向一旁，伸出手捂住了发红刺痛的脸颊。
卓玖本打算借着这一出，先把事情闹开，却没想到奥托恼羞成怒之下会对一个孩子动手。
这笔账先给她记着。
她揉揉脸蛋，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，很快眼泪就掉了下来，捂着脸呜呜地哭着，鼻涕泪水沾了满手就往奥托的衣服上擦。
奥托眼角抽了抽，看向地上默默流着眼泪的卓玖，又抱起来笨拙地哄，手法极不熟练，卓玖怀疑若是周围没有人，他会直接把她扔在地上。
这样一个讨厌孩子的人，会办孤儿院？
“呃……呵呵，好了，先回家吧。真不好意思，小辛西娅调皮不懂事，喜欢乱说话，给大家添麻烦了，真是不好意思……”芙蕾雅女士见卓玖安分下来，向围观着的人们赔笑，接着拍了拍卢厄斯的肩。
卢厄斯就站在一旁，一言不发地围观了全程，只是沉默地盯着卓玖发红的脸颊。
“卢厄斯，今天你也先别工作了，跟妹妹一起回家。”
芙蕾雅女士朝温妮莎笑了笑，带着卢厄斯转过身。
“你不需要学习机械。几天后，阿诺尔夫人就会来带你走，你马上就可以接受更加完美的贵族教育。”